海月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着落点,但我却真的无处可依。”她以一种别扭到绝不可能舒适的姿势伏在我腿上,声音里透出迟暮老者般的疲惫。
我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环着她。她个头不小,也不瘦,从外表来看绝对和惹人怜爱没有半点联系。而我也是肤浅的外貌协会成员,所以心里并没有因为她这话而生出怜悯或者什么慈悲的感情。
即使她的痛苦我再清楚不过。
“被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有依靠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安心是怎样的感觉,我一个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撑不下去了,我就真的完了。”
我心中烦闷,却懒得说话,任由她絮絮地数点自己的不顺。在她眼里,我是难得能令她放下心来倾诉的倾听者,既不会急着打断她发表自己的见解,也不会在听完之后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找找自己的理由”——然而其实,我只是懒得说,懒得思考。然而这样就够了,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倾诉的时候都只希望别人听着,并不想要回答或者建议。
“我想要保护的东西,最后都在我眼前消失了,但我想要毁灭的东西,最终却成了我的一部分。甚至我还得靠它活下来,说活下来未免太给自己面子了,苟延残喘还合适一点……有点冷,你靠过来一点。”
话这么说着,她往我怀里蜷了蜷,抽了丝的睡裙裙摆擦过我的手臂——湿漉漉的感觉,我将视线从睡裙上一块洗不去的陈年污渍移开,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都已经泡在了水里。周围黑黢黢的,不知哪里才是边际。
“不用担心,这里地基低,雨水很容易进来。”
我在心里机械地咀嚼着这句话,却怎样也无法真正的理解它的含义。从小开始我就有这种毛病,很多话不管听几遍我都无法确认真意,但是我跟大人们说,他们只会严厉地责备我没有用心听。

她的身体其实比我的暖。
真正需要取暖的人,是我才对。

“……是我没有表达清楚,还是他们无法理解呢?我难过,并不只是因为利益受损,还因为能够毫无杂念喜欢的东西又少了一个……还有很多原因,但是不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反正也没有人真的在听。”
为什么要笑呢?
“我被人说,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小孩子。然而小孩子是快乐的,我却不是。我小的时候,顺从地被按在模板里,塑造成他们想要的形状,长大了,他们没有合适的模板塑造我了,我便成了这幅不上不下的模样。但是谁都不认为是他们的责任,明明如何塑造我的权力一直都在他们手里。”
“他们摔破了一个玻璃杯,然后随便补补又拿起来用,等到被割了,就去指责它伤人——明明有两个更好的解决方案的。要么是摔了补好了就不要用它,要么就干脆不要补,让它变成废品。”
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漫过了我的小腿。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我并不觉得冷。这样温吞吞的让人打瞌睡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应该说我压根就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是我想象的胎儿在羊水里的感觉。
谁能准确描述在羊水里的感觉呢?真正在羊水里的躯体还不会说话,能说话的都已经脱离那种感觉太久了,对这种感觉的描述,只不过是成年人拙劣的主观臆断。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想法了呢,我想要回去,想变回胚胎的模样,想要回到混沌的母体当中,然后就那样死去。
某些伟大的人可以堂而皇之地说生母只是他们来到人间的通道。但对于我来说,那是把我带往不幸的门。
我不想要出生,不想要存在。
“有的人会更加富有,而本来就缺的人只会越来越缺。没有经历自主没有话语权没有自由,到最后连心都没有了,只有一具丑陋的空壳。”
“我经常会想一了百了。但是这个时候就会因为看到比我还要丑陋的人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而坚持赖下去…并不是因为什么积极向上的心理,仅仅是不甘心加上嫉妒而已。”
“我嫉妒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平庸地,丑陋地活着。因为我受到的教育里,只有做得好的孩子,才有资格被爱。”
“然而我现在才知道,爱是奢侈品,并不是必需品。人,没有爱也是可以活着的。”
但是爱对我来说是必需品,是阳光是空气是水,即使我并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但是我不能缺少它。
但是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想要得到一件什么东西就必须要拿什么东西去换,而我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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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月

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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